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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鴿不是台灣原生種,在現存史料中只能略知大航海時代經由荷蘭人引進,而地方耆老碎片拼湊的口述紀錄也難以釐清他的前世今生。從村民口中普遍獲得「這我爺爺時代就有了」,我們都叫他「土種仔菜鴿」這類的原生記憶,在田野踏查、耆老訪談的線索推測下,才驚覺菜鴿存在的價值僅剩下揹負著也漸孤鳴獨響的鴿笭。

為了填補對他的過度期待與想像所造成的遺憾,重返現場的獵奇搜集外,我還虛構改編一場因地域重疊他們也能參與其中,關於民族大義的史詩戰役—竹篙山之役。賦予菜鴿揹笭重任善用僅存的價值,密謀將秘密信息傳送到抗日義軍手上,為他們留下些許的歷史地位。最終義軍還是因武力懸殊戰敗,與村民們一路逃至蕭壠社。

註:現僅存於台南、嘉義縣界八掌溪以南,急水溪流域以北的地方民俗活動「放鴿笭」,鴿笭是裝在鴿子尾部,受風時會發出聲響的器具,每年農曆二月期間,村民利用菜鴿體型大能耐重,揹著鴿笭往返村庄競賽所從事的農閒娛樂。傳言起源明鄭,歷經清領、日殖,也曾因鴿笭聲像空襲警報聲而一度遭日明令禁止所有活動。


Meat pigeons, which are not native species in Taiwan, might be introduced from Southern Pacific regions during the Age of Discovery. Villagers commonly believe that the species came to Taiwan long time ago before their grandfathers’ generation. The memory about “indigenous meat pigeons” has been shared by the locals since our childhood. However, it is still hard to figure out their origin and historical background. Surprisingly, the remaining value of the meat pigeon for humans nowadays is carrying Red Feet Ling which makes the lonesome whistle, according to historical documents and narrations from the elders. In order to make up for the disappointment from the high expectation, apart from returning to the scene for the sight novelty, I also reproduce a historic theme full of patriotic sentiment, the Battle of Mt. Zhugao, for the visitors to participate in. I attempt to highlight the role meat pigeons have played in history as the indispensable Ling carrier and value their contribution for our tradition.

P.S. The folk activity “Pigeon Ling Racing”, said to be dated back to Ming-Zheng era, was the annual competition between pigeons carrying “Ling”, which made sound when wind blows through. Every February in lunar calendar, usually an off-season for farmers, villagers held the contest by sending meat pigeons, which were larger and better carriers, to carry Ling on their backs flying to another village and returning home, as winter-time entertainment. At the later stage of WWII, US army had launched air raids against Taiwan. Pigeon Ling was then prohibited by law because it sounded like air raid sirens. The folk tradition of “Pigeon Ling Racing” has thus faded away by time with only very few villages still holding the contests in a smaller scale.


竹篙山戰役與紅腳笭,一坪書室,高雄台灣,2020
The Battle of Mt. Zhugao and Red Feet Ling, 0.3025m2book, Kaohsiung 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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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鹽埕又見飛鴿,記一年之後的「竹篙山戰役與紅腳笭」李立中個展
李宇雙|高師大跨領域藝術研究所

一坪書室座落於高雄鹽埕區新樂街上的第一公有市場裡,市場入口處的隔壁巷子便是玻璃帷幕的黑白切。在高雄生活了近七年的時間,自去年五月弔詭結束營運之後,我便鮮少以藝術之名再跨越高雄橋往愛河之西探尋。這次受李立中(以下偶化名阿中,畢竟已習慣如此稱呼,自在些。)的邀請再度前往鹽埕,找尋一新空間「一坪書室」裡的《竹篙山戰役與紅腳笭》一書以及與其同名的個展;那是一個從鳳山騎車前往鹽埕的路上,頂著天空中連綿的烏雲卻沒被雨神追趕的幸運午後。

市場入口有間現烤甜甜圈的店家,刺激味蕾的甜膩香味一路延伸至裡頭,隨著香味往前走了幾步便發現座落在透光天篷下的一坪書室 —— 只有一坪大小的白色空間,正對走道的外側是一面似櫥窗的玻璃牆,而門是被打開的,直截了當的指示著歡迎進入。空間周邊有一些文創小店,有服飾、有茶、有咖啡,讓這一坪空間的出現顯得更加低調、收斂,卻又與老城區的寧靜氛圍襯得和諧。空間內除了外側的玻璃牆與地面之外,全都貼滿了一張張的A4文件;乍看之下像是預留出血邊過多的白紙,定睛一看卻能發現一些孔洞的影印痕跡,像是被拷貝過的資料般,一張挨著一張整齊地浮貼於牆面上。正中央牆面上鑲著金屬色的展台,《竹篙山戰役與紅腳笭》一書便安安靜靜地被擺放之上。展燈在午後強烈的光線下隱約起了效果,明度曖昧地映照在書上,似乎欲試圖喚醒一本待翻頁的書、甦醒一段藝術家的創作史、一幀圖文並茂的飛鴿故事。而牆面上的資料是大量仿舊的文獻影本,斗大的文字標題欲撐起某種帝國式報導的可能 —— 關於飛鴿是如何在一場抗日戰役中扮演關鍵的致勝要角。空間裡的各張報導篇幅並不大、字數亦不多,在形式上更是以一種「我沒有要讓你逐篇地看完,我要你感受話語權的轉移與歷史的力量是如何以報導的方式發生」的樣態佈局。從那些貼落近天花板至地面的文件中,你能感受到它們亟欲說話的幽微之感,嘟噥著某種感官不了卻又於無形中嗡嗡作響地包覆了整個空間的力量。

觀看《竹篙山戰役與紅腳笭》時,我直覺地回想起阿中去年夏天在海馬迴辦的同名個展,前後推算正好滿一年。不過切確來說,去年七月似乎才是《竹篙山戰役與紅腳笭》這檔展覽發生的起點,故我想先試著回憶去年在海馬迴的這場檔案戰役,進而再推入我和藝術家之間訪談與觀察。去年的《竹篙山戰役與紅腳笭》分別在海馬迴的二樓與三樓空間展出,二樓設置成似史料文件展的型態,訴說著「飛鴿傳書」是如何在一場抗日戰役中立下功臣的半虛構歷史;而三樓的樓梯入口處則安置了一座等比例大小的現成「鴿舍」,穿越後鴿舍便是以台南鹽水一帶賽鴿笭田調路線的踏查,並以空拍照為展成。以下我將著重描述二樓的展覽形式,試探討這種展成型態與藝術家的生命背景之間的關係。

論該展以大量文件與檔案的形式呈現,回溯至藝術家的個人生命史,這種展出方式與阿中早期在雜誌出版社當美術編輯的背景有關——他極為熟悉紙本作業,也深諳報章雜誌的媒體性質。阿中說:「媒體的報導存在著某種話語權,有一種力量和強度。這也是為什麼我將寄情的鴿子印入自己虛構的一段歷史裡,我希望牠們能被看見、被歷史記住。」他用以假亂真的報導,摻入近幾年的田調與研究成果,甚至講究到媒材上的仿舊程度:紙質的斑駁、字體的年代選擇、油墨不均的粗糙感等。細膩雅緻的做舊痕跡讓今昔的時間感在閱讀展場中史料的同時被抹得模糊、無法辨識古今,也營造出了某種「博物館式」的場域氛圍。除了展櫃裡的文件擺置,二樓正中央的白牆上也出現了一塊無邊幅的手繪局部地圖,那便是百年前的竹篙山戰役所在之處,而地圖上頭也將飛鴿傳書的路徑以赤色做記。然而,藝術家為何是選擇竹篙山戰役這場冷門的歷史作為虛構歷史的腳本?除了歷史與賽鴿笭的田調地點有高度的吻合外,小歷史的挑選更能體現出阿中鑽研鴿子至精的某種熱忱。李立中試圖在一段小歷史中找出藝術家可以介入的裂縫,從中擴張出他所寄情的鴿子能被演繹的舞台,搬演一齣極度擬真的飛鴿傳奇。

接著拉回到一坪書室,這裡的展成或許更像是濃縮、精萃過的櫥窗版本。在書冊周圍那些滿牆的文獻史料,比起去年個展時的做舊效果更多了一層現代痕跡——它們像極了學者做研究時將文獻剪粘後做拷貝的樣子。這裡的文件輸出多了一道「影印」的手續,卻彷彿能將時間明顯地做出切割,好似宣示著:當史料的發現以及考究的展成已被複印,歷史便成為過去,而你將更能篤信這些佈滿眼界的史料皆為真實。那些落在報導篇幅上的每個字句都存在著某種無形的力量迫使你信,那是藝術家埋首於鴿子的研究後奮力試著找回話語權的動機,而那也是媒體之力。

最後我想說,與其觸碰歷史或是政治上的批判,我更偏向以一個藝文工作者的身份記錄下與藝術家的近身觀察。從去年夏天認識阿中開始,每回他出現在海馬迴與大夥相聚、積極參與各種座談活動或是歡唱性質的頂樓烤肉,幾乎每看到他都讓我想起鴿子。這是一種不自覺的聯想,我想這與李立中的個人魅力有關。在人生的轉捩點毅然選擇了藝術創作,將自身對於家的渴望寄情於鴿,在現實與理想中奮力地轉動槳舵,在丈夫、女婿、兒子與個人這些異身份的轉換間試圖維持平衡,不任性卻也毫不願妥協。阿中像是在遇冰山之前不停轉繞方向盤的轉舵員,他並沒有迷失方向,而是在每一個可能碰撞的關卡握緊著舵,繞過了一個又一個佔據在航道上的冰岩,以歸家的方向為指引,航行於自己開創的賽鴿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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